祠堂后的晒纸场起雾时,黎穗正在给狮头糊第一层纱纸。
晨露把陈年糯米浆泡得发粘,指尖掠过桑皮纸的纹路,能摸到去年清明封存的雨气。
她忽然听见墙头瓦片响,抬头正撞见陈醒倒挂在榕树气根上,嘴里叼着半截红绸。
"阿嬷说硝石用完了。
"少年翻身落地,腰间的铜钱串叮当撞响。
黎穗看见他左耳新穿了孔,插着根细竹枝止血,想来又是练朝天蹬时摔的。
晨雾漫过他脚踝的旧疤,那些褶皱的皮肤像浸了水的鞭炮纸。
地窖里堆着二十八个陶瓮,封着不同年份的硝土。
陈醒举着油灯往下探,后腰的伤疤在火光里忽明忽暗,像条盘踞的赤链蛇。
"七步之内必有解药。
"他忽然念起醒狮采青时的切口,手指抚过瓮身上的八卦纹,"你信不信这些泥巴会开花?
"黎穗的布鞋底碾碎了一粒硝石结晶。
五年前的旧瓮突然发出裂帛声,陈醒伸手去扶时,半瓮硝土泼在他小腿结痂的伤口上。
黎穗摸出绣着镇煞符的手帕,却被他攥住手腕:"这不正好?
老狮头说硝火能祛百邪。
"他们抬着硝瓮回晒场时,露水己经把狮头骨架镀成银色。
陈醒突然脱了褂子铺在石板上,精瘦的脊背曝在晨光里,新旧的伤疤交错成奇怪的星图。
"借你狮头当个模子。
"他抓起湿漉漉的纱纸往身上贴,惊得黎穗打翻了浆糊桶。
鼓声从水塘对岸传来,是早课的弟子在练七星步。
黎穗看着少年在纱纸下起伏的肩胛骨,忽然想起昨夜阿嬷说的戏言:扎狮头的姑娘要是把谁的身形记透了,下辈子都得给他裁衣裳。
糯米浆顺着陈醒的脊椎往下流,在腰窝积成透明的琥珀。
日头爬上晒场东墙时,陈醒己经成了具活着的泥塑。
黎穗用银刀划开他背上的纱纸,裂缝处露出少年蜜色的皮肤,汗珠正顺着月牙状的疤痕往下滚。
"像不像蜕皮的狮王?
"他扭头笑时,耳后的竹枝掉进浆糊里,溅起的水珠落在黎穗手背,凝成个小小的月亮。
正午的祠堂突然钟响。
陈醒抓着半干的人形纱壳往身上套,活像披了层蝉蜕。
黎穗追着他绕过九曲回廊,看见他跃上供桌对着百年狮头比划,腰间的铜钱串扫落三炷线香。
"这才是真醒狮!
"少年在烟火里转身,纱纸被香烛熏出焦黄的纹路。
黎穗望着他胸口透出的暗红伤疤,突然发现那枚铜钱状的印记正在发烫——就像那日火场里滚落的炭星。
暴雨来临时他们躲在晾硝的竹棚下。
陈醒的人形壳子淋了雨,渐渐显出手臂肌肉的轮廓。
黎穗用炭笔描他后背的伤,画到腰侧时笔尖突然打颤——那道旧疤的末端,竟生着一粒朱砂痣,在小麦色的皮肤上有些不起眼。
黎穗鬼使神差的点了点那颗痣。
"这是胎里带的。
"少年喉结动了动,棚顶漏下的雨落在他锁骨上,衬的水滴愈发的晶莹,"阿爷说等我舞通三百六十路狮步,这痣就会化成火凤凰。
"黎穗有些恍惚,一个不小心她的银刀突然割破指尖。
血珠滴在硝壳上时,陈醒正巧转身。
那滴血顺着他肌肉纹理蜿蜒,最终停在心口位置,宛如点睛的辰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