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叶混着血腥气漫进鼻腔时,苏悦的指尖骤然陷入泥土。
指腹下的草根在颤抖,细碎的“救命”声像秋蝉遗蜕,黏在她每寸皮肤上——这具凡人躯壳的记忆正潮水般涌来,井水里的窒息感、嫡姐推她时腕间的翡翠凉,还有最后沉入黑暗前,井底蔓延的青苔在喊“死了死了”。
“没死。”
她唇齿间溢出沙哑的笑,掌心的伤口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淡青色的草纹顺着腕骨爬向肘弯,在月光下泛着微光。
作为仙君座下修了三百年的九窍灵草,她从未想过“借尸还魂”会这般狼狈——原主的魂魄早己散了,只剩她一缕草魂强撑着凡人皮囊。
远处传来夜鸦嘶鸣,乱葬岗的枯树在风中摇晃,像无数只举向天空的手。
苏悦踉跄着起身,布鞋踩过一具新鲜的尸体,指尖刚触到死者手腕,眼底突然泛起青绿波纹:这人的生机正在溃散,如同被抽干水分的蒲草,根须处缠着缕极细的黑雾。
“饕鬾……”她下意识后退半步,这个在上古典籍里见过的凶兽之名,此刻正以残魂的形式附着在尸体上。
草魂本能地警惕,却又忍不住被那黑雾里混杂的血腥气吸引——那是能让灵草疯狂的、带着毁灭气息的养料。
“踏踏——”马蹄声碾碎寂静,三盏灯笼转过山脚,昏黄的光映出为首男子腰间的鎏金佩。
苏悦躲进灌木丛,指尖掐住一片枯叶,草木的恐慌瞬间涌入识海:“官兵……是巡城卫的人……”她忽然想起原身的身份——侯府庶女苏悦,三日前死于井中,侯府却对外称“失足失踪”,如今派巡城卫来乱葬岗,怕是要毁尸灭迹。
月光被乌云遮住半角,为首男子翻身下马,靴底碾碎枯枝的声音清晰可闻。
苏悦透过枝叶缝隙望去,只见他身披玄色大氅,眉骨如刀,眼尾微垂时竟带着几分病容,唯有腰间玉佩泛着微光,正是皇室亲赐的“虎符令”。
“大人,前面有新翻动的土。”
随从的火把凑近苏悦藏身的土堆,她掌心的草纹突然发烫——那是灵草对危险的预警。
指尖无意识地抠进泥土,竟让周围的杂草瞬间拔高寸许,墨绿的叶片在夜色中织成屏障,堪堪挡住了火把的光。
男子忽然抬手,随从们立刻噤声。
他缓步走到苏悦藏身的灌木丛前,袖中溢出的黑雾与尸体上的残魂遥相呼应——正是那缕让她心悸的饕鬾气息。
苏悦屏住呼吸,却听见自己的心跳如鼓,不是恐惧,而是灵草本能地渴望靠近这股暴虐的力量,就像干涸的河床渴望暴雨。
“这里。”
男子突然指向苏悦右侧的土堆,随从们立刻挥锹开挖。
苏悦趁机往后退,却踩到枯枝发出声响,所有火把瞬间转向她。
她抬头望去,正撞上男子冷冽的目光,那双眼里翻涌的黑雾,竟比饕鬾残魂更浓三分。
“抓住她。”
男子开口时,喉间似有铁锈味溢出,显然是被体内的凶兽反噬所致。
苏悦转身就跑,可凡人的双腿哪及得上修炼过的灵草,刚跑出三步,腰间便被一道黑雾缠住,整个人重重摔在地上。
手掌擦过碎石,血珠刚冒出来便被草纹吸收,苏悦抬头,看见男子正居高临下地望着她,指尖还缠着那缕黑雾:“侯府的人,为何会在乱葬岗?”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冰锥刺进骨髓,“而且……你身上的气息,很有趣。”
苏悦望着他指尖的黑雾,突然福至心灵——这男子,竟是饕鬾的宿主!
她体内的草魂本能地躁动,既想逃,又想扑上去安抚那股暴虐的力量。
喉间突然泛起草汁的清甜,她鬼使神差地开口:“大人身上的伤,比这乱葬岗的腐尸还重呢。”
男子瞳孔骤缩,腰间虎符突然发出鸣响。
他俯身扣住苏悦的手腕,触感却不似凡人般温热,反而带着草木初萌的微凉:“你究竟是谁?”
话音未落,远处突然传来马蹄声,巡城卫的援军到了。
苏悦望着他眉间闪过的痛楚,知道饕鬾又在反噬。
草纹顺着手臂爬向指尖,她突然抓住他的手,将一缕灵草气息渡入他体内:“想活命,就跟我走。”
不等他反应,便拽着他钻进身后的灌木丛——那里的杂草早己在她的操控下,生出一条仅容两人通过的密道。
黑雾在身后翻涌,苏悦听见男子低低的笑:“有意思,你竟能压制我的魔气。”
她不敢回头,只觉得掌心与他相触的地方在发烫,仿佛有根无形的线,正将她的草魂与他体内的凶兽紧紧缠在一起。
乱葬岗的月亮终于挣脱乌云,照亮两人跌跌撞撞的背影。
苏悦不知道,此刻她发间正飘落一片草叶,而男子眼中倒映着她的侧脸,嘴角勾起连自己都未察觉的弧度——这场始于利用的相遇,终将让灵草与凶兽,在情劫里纠缠出最烈的业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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