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道尽头是座坍塌的山神庙,残垣上爬满夜光蕨,在苏悦掌心抚过的瞬间,叶片竟泛起荧蓝微光,如碎星落满断壁。
禾九溟松开她的手,袖中黑雾骤然收拢,腰间虎符却还在发烫——方才被她渡入的灵草气息,像一捧清泉浇进沸腾的铁炉,竟让饕鬾躁动的魔心安生了片刻。
“你到底是什么人?”
他倚着残碑坐下,指尖划过石面上的苔藓,那些暗绿的绒毯立刻蜷缩成球,“侯府庶女能在乱葬岗活下来,能看见饕鬾残魂,还能用草木遮掩行迹。”
尾音未落,他忽然抓住她的手腕,将她的掌心翻向月光,腕间的草纹正随着喘息明灭:“这是上古灵草才有的‘生息纹’。”
苏悦猛地抽手,草纹却顺着手臂又爬上寸许:“大人知道的倒多。”
她背靠神像,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石缝里的草根,那些被魔气滞碍的生机正通过她的掌心缓缓流转,“我是借了这具身子的灵草,至于为何在此——”她忽然抬眼,眸中映着他眉间未褪的黑气,“侯府嫡姐推我入水时,井底的青苔都在喊‘她要死了’,可我偏不想死。”
禾九溟挑眉,指腹擦过石案上的血痕,那是方才逃亡时被枯枝划伤的,此刻却己愈合:“灵草修成人形,该去仙界享福,何苦蹚侯府这滩浑水?”
他忽然冷笑,“还是说,你早知道我体内有饕鬾,想借我的魔气修炼?”
话音未落,庙外突然传来犬吠。
苏悦指尖掐住一片蕨叶,荧蓝光芒瞬间大盛,整座破庙的草木突然疯长,将残垣缺口堵得严丝合缝。
她听见夜风里飘来巡城卫的对话:“大人追的那女子,当真是侯府的?
听说三小姐今日还在府里办诗会——”“诗会?”
苏悦低笑,指腹碾过掌心的草纹,“原主的嫡姐苏婉,最擅长一边害人一边扮观音。”
她忽然看向禾九溟,发现他正盯着自己发间的草叶,目光灼热得像要把她看穿,“大人追我,是为了侯府嫡子的死吧?
三天前他暴毙在书房,枕边摆着半块染了魔气的玉佩。”
禾九溟瞳孔骤缩,手按上剑柄:“你怎么知道?”
“方才在乱葬岗,那些尸体根须上的黑雾,和那玉佩上的一模一样。”
苏悦起身,指尖抚过庙顶漏下的月光,“饕鬾喜食生魂,尤其爱附在亲近之人身上。
侯府嫡子,怕是被最亲的人喂了魔气。”
她忽然凑近他,草香混着夜露的清冽扑进他鼻端,“而大人你——”指尖点在他心口,“每次魔气反噬,这里是不是像被千万根针扎?
若不想早死,就该留着我。”
犬吠声渐远,禾九溟忽然抓住她的指尖,触感微凉如晨露沾草:“灵草治魔,本是上古禁忌。”
他低头,看见她腕间的草纹正顺着他的触碰向掌心蔓延,像藤蔓在攀附宿主,“你若跟我回府,我保你在侯府安然无恙。
但你要每日渡我灵草气息,首到我查清饕鬾现世的真相。”
苏悦盯着他眼中翻涌的黑雾,忽然想起仙界典籍里的记载:饕鬾与灵草,本是天地初开时的两极,一者噬尽生机,一者孕育万物,相遇便是劫数。
可此刻她望着他眉间的疲倦,想起方才逃亡时他明明可以独自脱身,却仍拽着她的手腕,忽然笑了:“好啊,不过我有个条件。”
“说。”
“我要住侯府嫡姐隔壁的听竹轩。”
她指尖划过他掌心的纹路,草纹在他皮肤上投下细碎的影,“毕竟——”眼尾微挑,带了丝草木初萌的狡黠,“我得亲自看看,那位总在佛堂抄经的好姐姐,究竟在香炉里掺了多少饕鬾残魂。”
庙外忽有夜风掠过,将她发间的草叶吹落在石案上。
禾九溟望着那片薄如蝉翼的草叶,忽然想起百年前在仙君座下见过的九窍灵草——那时他还是个被魔气侵蚀的幼童,曾远远见过灵草在玉净瓶里舒展叶片,如今竟真的握在了掌心。
“明日卯时,侯府侧门。”
他起身,拍掉衣摆的尘土,黑雾再次缠上指尖,却比之前淡了许多,“若你敢耍花样——”目光扫过她腕间的生息纹,“我便剜了你的灵草心,喂给饕鬾。”
苏悦看着他踏碎月光离去的背影,指尖抚过石案上他留下的黑雾痕迹。
草纹突然剧烈发烫,脑海中闪过原主被推入井时的记忆:嫡姐苏婉的翡翠镯子在月光下泛着冷光,袖中滑落的,正是半块染了魔气的玉佩。
“原来从一开始,便是局。”
她低声呢喃,指尖掐住那片草叶,草汁混着血珠渗进石缝,“禾九溟,你以为是你在利用我?”
唇角勾起苦涩的笑,“我们这株草啊,从看见你眼中的孤寂时,就己经心甘情愿,把根须缠上了你的魔骨。”
庙顶漏下的星光忽然暗了几分,苏悦靠着神像坐下,任由草根从石缝里钻出来,缠住她的脚踝。
这些在魔渊边缘生长的野草,正通过她的掌心,贪婪地汲取着方才残留在空气中的饕鬾气息——就像她此刻的心跳,明明知道靠近他是万劫不复,却仍在期待明日的重逢。
五更天时,破庙外传来狼嚎。
苏悦闭上眼,任由草魂沉入识海,却在梦里看见一片血色荒原:一株九窍灵草正在枯萎,而远处,被黑雾笼罩的男子正伸出手,掌心躺着她最珍贵的草心。
“怕吗?”
梦里的他问。
她笑,草叶上凝结的不是泪,是血:“灵草若不动情,怎知枯萎为何痛?”
晨雾漫进破庙时,苏悦起身拍掉衣摆的草屑。
腕间的生息纹比昨夜更亮了些,仿佛在提醒她,从答应跟他回府的那一刻起,这株草的命,便真的系在了凶兽的爪牙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