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池的云雾比往日更浓稠些,像是织女失手打翻的银丝茧,将整座琼台玉阁裹进朦胧的流光里。
仙娥们捧着鎏金错银的玉壶穿行其间,裙裾扫过琉璃地面时,会惊起一串碎星般的磷光。
灼华立在十二扇云母屏风后,指尖轻轻抚过臂弯间垂落的金红翎羽。
这是她第九百次为瑶池宴献舞,羽衣上每片翎毛都浸着千年修为化成的霞光。
屏风外传来司乐仙官试音的箜篌声,泠泠如碎玉投泉。
"神女,该上场了。
"仙侍捧着缀满月魄珠的披帛过来,却在触到她袖摆的刹那僵住动作——那些本该璀璨夺目的金羽,此刻竟泛着诡异的青灰色。
灼华拢了拢突然变得冰凉的羽衣,将异样压入眼底。
当她旋身步入宴厅时,所有仙家都停止了交谈。
九重天的风穿过三十六根盘龙柱,携来西王母座上蟠桃的甜香,却吹不散她脊背上蔓延的寒意。
足尖点地的瞬间,羽衣骤然迸射出万道金芒。
灼华在惊雷般的仙乐中纵身跃起,广袖翻卷如凤凰展翼,发间步摇坠着的离火珠随着旋转划出赤金轨迹。
可她分明听见每片翎羽都在发出细碎的悲鸣,像是被无形丝线勒住咽喉的百鸟。
转折发生在第三阙《朝元令》。
当她以"丹凤衔枝"的姿势折腰回望时,本该悬浮在瑶池上方的命盘星图突然剧烈震颤。
命格星君手中的判命笔一顿,朱砂溅落在写着"灼华"二字的玉牒上,晕开一朵狰狞的血花。
"神女小心!
"司命星君的惊呼被淹没在骤然炸响的惊雷中。
灼华看见自己的倒影在瑶池水面碎裂成千万片,每一片都映着个浑身浴血的少年。
羽衣上的金翎突然片片倒竖,在她颈侧割出一道血线。
等她踉跄着稳住身形,命盘己恢复如常。
唯有判命笔尖垂落的朱砂,正缓缓渗入她命格里"诛心劫"三个篆字。
命格星君面色惨白如纸,袖中双手不住颤抖,指缝间漏下的星砂在白玉砖上拼出半阙残卦。
"此劫何解?
"灼华攥住星君衣袖,却摸到一手冰凉。
羽衣上的青灰色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那些曾温顺依附的翎羽此刻像淬毒的匕首,一根根扎进她的血肉。
老星君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嘴角溢出的血珠坠在命盘上,竟化作数条赤红锁链缠住灼华的命格线。
当最后一颗血珠砸碎"孤鸾"二字时,整个瑶池的蟠桃瞬间凋零,九盏长明灯齐齐熄灭。
"不可说...不可..."星君用尽最后气力抹去命盘上的血痕,枯槁的手指在玉牒边缘刻下道焦黑痕迹。
灼华俯身细看,那分明是人间才有的闪电纹。
宴厅己乱作一团。
仙侍们捧着夜明珠匆匆补光,司乐仙官徒劳地拨弄着断弦的箜篌。
灼华在混乱中抬首,正撞进北斗星君悲悯的目光里。
那位素来寡言的老仙尊对她摇了摇头,掌心亮起的星图中,赫然映着沈砚的面容。
羽衣彻底化作青灰的刹那,灼华听见自己元神深处传来琉璃碎裂的脆响。
五百年前涅槃时都没落过的金凰泪,此刻正顺着染血的翎羽,一滴一滴砸在命盘"诛心劫"的位置上。
瑶池的水突然沸腾起来,无数冤魂的哭嚎穿透仙障。
灼华终于看清,那些锁住自己命格的赤链另一端,全都系在一个凡人的手腕上——正是水镜中那个浴血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