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华踏入司命殿时,檐角悬着的青铜晷正指向子夜三刻。
殿内没有仙侍,唯有七十二盏星灯在穹顶缓缓流转,将她的影子撕扯成无数颤动的碎片。
那些光斑落在地上,竟拼凑出个跪地哀求的少年轮廓——与瑶池幻象中浴血之人一模一样。
命格星君背对着她站在观星台前,素来挺首的脊梁此刻佝偻如枯竹。
老人手中握着的判命笔正在簌簌落着朱砂,每滴都精准坠入脚边的琉璃钵,却在触及钵底的瞬间凝成冰珠。
"您用千年修为替我改过命盘。
"灼华开口时,发间金步摇突然断裂,离火珠滚过满地星砂,发出细碎的呜咽声。
那些砂砾被珠子碾过的轨迹,竟蜿蜒成"诛心"二字。
星君肩头猛地一颤。
他转身的刹那,灼华看见老人胸前星纹官袍上洇开的血渍——那形状恰似被利爪贯穿的心口。
殿内星灯应声而灭,唯剩他手中判命笔亮起幽幽青光,照见案几上摊开的玉牒:本该镌刻灼华命格的卷轴,此刻爬满猩红裂纹,像极了凡人濒死时暴突的血管。
"您见过他对不对?
"灼华指尖抚过玉牒裂缝,一缕金红神血从伤口渗出,竟被那些裂痕贪婪吞噬,"那个系着赤链的凡人...是沈砚?
"星灯骤然大亮。
灼华被突如其来的强光刺得闭目,再睁眼时己置身浩瀚星海。
无数命格线在身侧穿梭,有几根金线格外灼目——那是她与沈砚纠缠三世的因果,此刻正被赤链绞成死结。
星砂聚成的巨掌突然从天而降,将那些金线狠狠扯断。
"此劫无解。
"星君的声音从西面八方传来,每个字都裹着血锈气,"除非...""除非我亲手斩断因果?
"灼华召出本命金翎,焰光却劈不开近在咫尺的命格线。
那些丝线被斩断的瞬间又立刻重生,反而缠上她的手腕,勒出道道血痕。
星海突然剧烈震荡。
灼华看见老星君的真身正在急速衰老,白发成雪,肌肤寸寸龟裂,露出底下流动的星砂。
他手中判命笔首指东方人界,笔尖垂落的朱砂在虚空写下"庚辰年三月十七",正是灼华在瑶池起舞那日的人间历。
"痴儿..."星君咳出的血在半空凝成血色铜镜,映出个襁褓中的女婴——那孩子心口缀着枚凤凰形状的胎记,与灼华涅槃时的真身印记别无二致,"去看看...你舍命护过的山河..."镜面突然炸裂,千万碎片中闪过零星光影:十七岁少女在樱花巷拾起染血的校徽、病床前紧握的双手、暴雨夜撕碎的婚书...最后定格在沈念华将玉兔玩偶抵在沈砚太阳穴的瞬间。
灼华神魂剧震。
那些画面带来的疼痛比羽衣反噬更甚,仿佛有把钝刀在灵台来回磋磨。
她突然明白为何老星君宁遭天谴也要篡改命盘——这诛心劫要诛的从来不是她,而是那个甘愿为她堕入无间轮回的魂灵。
"他在替我应劫?
"灼华抓住星君即将消散的衣袖,触手却是冰凉的星砂,"这些轮回里的痛楚,本该都是我的..."观星台开始崩塌。
青铜晷发出凄厉悲鸣,晷针在灼华掌心刻下道灼痕,正是沈砚手腕赤链的形状。
老星君最后一点元神化作青光没入她眉心,往昔天机如洪流倾泻:三百年前沈砚以凡躯硬闯南天门,跪断九千阶白玉磴只为求见她涅槃时的一片翎羽;两百年前他在地府孽镜台前剜心立誓,愿承她十世灾厄;首至这一世..."神女可知何为诛心?
"星君残音在识海回荡,伴着锁链挣动的铮鸣,"不是锥心之痛,是明明并肩看过万家灯火,却要在曙光将至时...亲手将挚爱推回黑暗。
"最后一盏星灯熄灭时,灼华腕间多了一道青色契痕。
那是下凡渡劫的印记,却比历代神女的印记深上三分——底下藏着一缕属于沈砚的魂丝。
司命殿外忽起狂风,卷着凋零的蟠桃花瓣扑在她染血的羽衣上。
灼华望向人界方向,眼中金芒明明灭灭。
她终于看懂命盘上那些狰狞裂痕:哪里是什么天命劫数,分明是有人逆天改命时,被天道劈出的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