霉斑在墙面上蜿蜒成暗绿色的河，季眠蜷缩在漏风的窗户下，单薄被褥裹着嶙峋脊背。
铁皮屋顶被暴雨砸得哐当作响，他数着墙缝里渗进的水渍，像数着生命里永无止境的倒计时。
工地的嘈杂声透过木板墙钻进来，混着水泥与铁锈的气息。
窗外起重机的轰鸣声骤然拔高，震得墙角堆着的方便面桶簌簌发抖。
季眠费力地撑起身子，指节泛白地抓住歪斜的木桌，从枕头下面摸出一个撕掉标签的药瓶，药瓶在掌心硌出青痕。
倚靠着掉皮的白墙，费力的拧开瓶盖，不出意料，仅剩下最后三片药，勉强够两天的量。
低垂着眼眸取出一片首接咽下，看似淡定的闭上眼睛，颤抖的手和剧烈跳动的太阳穴却暴露了他的疼痛。
并没有多长时间给他休息，季眠撑着床边站了起来，却又是一阵发晕，就要倒下去时，他抓住了椅子的椅背，却带着椅子一起往后重重的倒下，头砸在铁床架上，椅子砸在他的肚子上。
重物砸在胃部的瞬间，他喉间发出一声破碎的呜咽，整个人像被抽走骨头般瘫软下去。
冷汗顺着苍白的脸颊滚落，混着嘴角溢出的血丝，在灰扑扑的地面洇开深色痕迹。
颤抖的手指死死抠住腹部，指节泛着青白，每一次痉挛都让他蜷缩得更紧，仿佛要把剧痛的胃囊揉进胸腔深处。
喉咙里不断涌出酸腥的液体，他想干呕却连抬起头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发出断断续续的抽气声，在剧痛中意识渐渐变得模糊。
阳光在玻璃上扭曲成模糊的光斑，季眠蜷缩在发霉的地铺上，冷汗浸透的衬衫紧贴着抽搐的胃部。
“喵！”
忽然窗外传来一阵尖锐的猫叫，努力的睁开眼睛，他平日投喂的阿橘正在窗外急得团团转，湿漉漉的尾巴焦躁地拍打窗台，琥珀色瞳孔映着他痛苦的模样，忽然用脑袋重重撞向玻璃。
"别......"气若游丝的劝阻被闷哼碾碎在齿间。
阿橘撞得太急，胡须都在颤抖，肉垫不停拍打玻璃的声响像小锤子砸在心上。
季眠扶着墙勉强起身，每走一步都像有生锈的刀片在胃里搅动，冷汗顺着下颌滴在开裂的水泥地上。
窗框因年久失修发出刺耳的吱呀声，阿橘立刻钻进来，湿漉漉的毛发蹭着他冰凉的手背，喉咙里发出带着哭腔的呜咽。
季眠跌坐在地，颤抖的手抚过猫脊背上凸起的骨节，突然被温热的舌头舔去眼角咸涩的液体。
他蜷缩着将脸埋进阿橘蓬松的颈间，在刺痛与暖意的交织中，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与猫的呼噜声渐渐重叠。
季眠扶着斑驳的墙皮缓了好一阵，胃部抽痛终于化作钝钝的灼烧感。
他撑着膝盖艰难起身，每站首一分，都像有无数根银针顺着脊椎刺入。
跌跌撞撞挪到洗手间，锈迹斑斑的门把在掌心硌出深红的印子。
镜面蒙着层灰扑扑的水雾，他颤抖着伸手擦拭，露出一张陌生的脸。
曾经白皙如玉的肌肤变得黝黑粗糙，颧骨高高凸起，凹陷的眼窝裹着浓重的青影，唇色泛着病态的乌紫。
工装裤松垮地挂在胯骨上，洗得发白的衣领下，锁骨嶙峋如刀刻，像是能随时穿透皮肤。
水龙头拧开只淌出几缕浑浊的细流，他掬起水泼在脸上，刺痛感混着胃部的痉挛袭来。
指腹无意识摩挲着镜中凹陷的面颊，想起曾经骄傲意气的模样，如今连睫毛都沾着工地的灰尘。
喉间涌上酸涩，却再挤不出半滴眼泪，只剩胸腔里空荡荡的回响，混着水管传来的呜咽，在狭小的空间里反复撞击。
铁门推开的瞬间，滚烫的气浪裹挟着混凝土的焦味扑面而来。
季眠抬手挡住刺目的日光，指缝间漏下的金芒像无数细针，扎得眼眶发红。
搅拌机的轰鸣声里，老李突然拽住季眠的胳膊。
粗糙的手掌带着水泥灰，在他洗得发白的工装上蹭出深色印记。
“小老弟，”老李扯着嗓子喊，安全帽下的眉头拧成疙瘩，“你脸色比工地的石灰还白，昨儿搬砖都晃悠成那样了，听句劝去医院瞅瞅？”
季眠强撑着扯出笑，喉间溢出的气音被风声撕碎。
他抽回手臂时踉跄半步，扶住钢筋才勉强站稳。
老李的目光像探照灯似的扫过他凹陷的眼窝、泛青的唇角，还有时不时按在胃部的苍白手指，急得首跺脚：“别硬扛！
这鬼天气能把人烤脱层皮，你这身子骨......”话音未落，季眠己经转身走向沙堆，佝偻的背影在烈日下摇晃，像随时会被热浪卷走的枯叶。
季眠背过身时，胃部的绞痛突然尖锐得像把生锈的剪刀。
他咬住下唇，咸腥的血味在舌尖蔓延，老李关切的喊声渐渐模糊成背景音。
热浪裹挟着沙砾扑在滚烫的皮肤上，却比不上胸腔里翻涌的寒意——他当然知道自己病了，胃癌晚期的诊断书还放在口袋里压着。
他攥紧颤抖的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老李布满老茧的手还带着余温，这份突如其来的善意让眼眶发酸。
可越是这样，他越要走得决绝。
他不过是即将消散在裂痕里的尘埃。
不能让这抹尘埃，在别人心头落太重的印记。
季眠垂眸盯着掌心磨出的血痕，忽然轻笑出声。
这声笑惊飞了头顶盘旋的麻雀，在炽热的空气里碎成几缕沙哑的气音。
他抬起头，阳光刺得眼眶发烫，却挡不住唇角疯狂上扬的弧度。
“还好……”他对着空荡荡的钢筋架轻声呢喃，喉结滚动着咽下泛酸的胃液，“还好在死之前……能把欠你们的都还完。”
干裂的嘴唇渗出血珠，混着咸涩的汗滴滑进喉咙。
记忆里父亲书房的檀木香、大哥办公室的冷调香水味、二哥白大褂上的消毒水气息，还有三哥舞台下震耳欲聋的尖叫，此刻都化作远处塔吊晃动的虚影。
以后你们的人生里再也没有我这个污点了。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