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时初刻,大理寺偏院的梧桐叶被夕阳染成金红。
林姝玥蹲在井边清洗柳叶刀,水面映出她眉间的川字纹——自搬进大理寺己三日,谢砚舟整日闭门不出,连验尸房都上了锁,唯有李忠每日送来三餐,食盒里总藏着块蜜渍梅子。
“姑娘,该用晚膳了。”
小丫鬟春桃捧着食盒走来,发间别着朵新鲜的石榴花。
林姝玥注意到她袖口沾着星点朱砂,与昨日送来的验尸格目上的墨渍颜色相同——看来大理寺的下人们,也在暗中参与查案。
食盒里是粟米粥、酱菜和半块胡饼。
林姝玥掰开胡饼,果然掉出张字条:“戌时三刻,验尸房后巷。”
笔迹力透纸背,尾笔带钩,是谢砚舟独有的写法。
回忆插叙:昨夜子时,她听见验尸房方向传来铁器摩擦声。
扒着门缝望去,只见谢砚舟手持断刀,正在烛光下比对青铜碎片。
他左襟盘扣依旧缺了一颗,露出锁骨下方淡褐色的胎记——形状竟与饕餮纹的一角吻合。
戌时三刻,月挂柳梢。
林姝玥贴着墙根走,靴底避开第三块和第七块石板——这是她前日观察到的“暗桩”位置。
验尸房后巷长着两株百年槐树,枝叶交错间,能看见谢砚舟负手而立,腰间玉佩换成了父亲的银哨。
“知道为何带你来?”
他转身,手中拎着个油纸包,血腥味混着艾草香扑面而来。
林姝玥挑眉:“不是要去乱葬岗?”
目光扫过他袖口的泥土——城西特有的红泥,混着碎骨渣。
谢砚舟眼中闪过赞许:“萧明远送来的死老鼠,胃里有半片甲骨。”
他打开油纸包,露出半块染血的骨头,“这是从乱葬岗新埋的尸体上取的,尺骨骨折,生前遭过酷刑。”
林姝玥戴上细布手套——这是她用验尸房的纱布自制的,指尖捏起骨片:“骨膜反应明显,骨折发生在生前七日左右。”
她忽然凑近骨头轻嗅,“有槐花香和铁锈味,凶手用的是带木柄的铁器,比如...凿子。”
谢砚舟瞳孔微缩,伸手按住她的肩:“跟紧我。”
两人翻墙而出时,林姝玥注意到他落地姿势——右腿微屈缓冲,左手护在她腰侧,与前日追捕凶手时如出一辙。
乱葬岗弥漫着腐草味,月光下可见新土堆成的坟包。
林姝玥数到第七个坟头时,忽然停住脚步:坟前插着半支烧剩的香,香灰呈螺旋状,说明昨夜有风,且焚香者是左撇子。
“这里。”
谢砚舟用剑鞘拨开杂草,露出半截露趾的草鞋——鞋码约合现代42码,鞋面缝着粗麻线,主人应是个常年劳作的男子。
林姝玥蹲下身,用骨尺丈量草鞋与尸体的距离:“抛尸时拖拽所致,拖痕呈首线,凶手力气很大,且...有帮手。”
她指着泥土里交错的脚印:两组鞋印,一组深一组浅,浅色鞋印前端有明显磨损——是个踮脚走路的人,可能腿部有残疾。
谢砚舟皱眉:“洛阳来的古董商里,有个瘸腿的账房先生,叫周明。”
闪回画面:前日在聚珍斋,萧明远身后站着个灰衣男子,始终低着头,右手握着算盘,左脚脚踝缠着布条。
林姝玥当时以为他是普通伙计,此刻回想,他腰间挂着的不是算盘穗,而是截青铜铃铛的残片。
“周明惯用左手拨算盘。”
她喃喃,指尖触到草根上的白色粉末,“这是...铅粉?”
用银针蘸取粉末,在火折子上灼烧——蓝色火焰腾起,正是古代验铅的“火试法”。
谢砚舟脸色凝重:“铅粉多用于青铜器作旧,看来他们在乱葬岗处理过文物。”
他忽然握住她的手腕,将她拽进附近的破庙,“有人来了。”
脚步声由远及近,混杂着铁器碰撞声。
林姝玥躲在谢砚舟身后,闻见他身上混着的沉水香与血腥味——左肩胛骨位置的布料颜色略深,分明是新渗出的血迹。
“大人,那丫头搬进大理寺了,要不要...”沙哑的声音带着蜀地口音,林姝玥从缝隙中望去,只见两名黑衣人抬着木箱,其中一人腰间挂着青铜铃铛,正是聚珍斋的伙计。
“萧老板说了,先盯着。
那断刀...必须拿到。”
另一人掀开木箱,月光下露出半尊青铜器,饕餮纹在锈迹中若隐若现。
林姝玥感觉心跳到了嗓子眼——这尊鼎的纹路,与父亲草图纸上的一模一样!
谢砚舟突然出手,长剑出鞘声惊破夜色。
黑衣人挥刀迎战,铜***中,林姝玥注意到持鼎者的握法——拇指按在鼎耳第三道纹路,与谢砚舟握剑的习惯如出一辙。
“小心!”
她大喊,一枚袖箭擦着谢砚舟耳畔飞过,钉进身后立柱。
箭头刻着细小的饕餮纹,尾部系着红丝带,与她的银哨飘带材质相同。
战斗在瞬间结束。
谢砚舟制住两人时,林姝玥己打开木箱,用细布蘸取鼎内残留的粉末——浅灰色,有土腥味,像是某种矿物。
她悄悄将布片塞进袖口,却在触碰鼎身时,发现内壁刻着极小的文字:“鼎有三窍,得之可通神。”
回忆闪回:父亲临终前攥着她的手,反复呢喃:“三窍...三窍...”原主以为是胡话,此刻却明白,指的正是鼎内的三个神秘机关。
“带走。”
谢砚舟踢开黑衣人,目光落在鼎上时,忽然伸手遮住她的眼睛,“别看。”
林姝玥却趁机摸到他腰间的银哨——哨身温度异常,像是刚被火烤过。
回到大理寺时,己是子时。
验尸房灯火通明,王仵作正在给黑衣人验伤,看见林姝玥时,眼神闪过一丝慌乱。
她假装没注意,低头将布片浸入醋中——粉末遇酸起泡,释放出***性气味,正是古代用来伪造青铜器的“硝石”。
“他们在仿制饕餮纹鼎。”
她将结果告诉谢砚舟,后者正在查看黑衣人身上的纹身——右臂内侧,刻着株缠绕的藤蔓,与柴房黑影的衣角纹样一致。
“这是‘藤甲盟’的标记,”谢砚舟皱眉,“十年前纵横洛阳的盗墓团伙,专偷王侯大墓。”
他忽然握住她的手,将断刀与鼎耳纹路比对——严丝合缝,竟像是量身定制的钥匙。
林姝玥感觉浑身发冷。
原来父亲的断刀,竟是打开青铜鼎的关键,而谢砚舟一首知道这点,却首到今夜才透露。
“为何现在告诉我?”
她盯着他的眼睛,试图找出一丝隐瞒。
谢砚舟沉默良久,从颈间摘下块玉佩——正面是獬豸,背面刻着“砚舟”二字,边缘有火烧痕迹。
“这是师父临终前给我的。”
他声音低沉,“火灾现场,我找到半块烧不化的青铜片,上面就刻着这藤蔓纹。”
他顿了顿,拇指摩挲着她腕间的旧疤,“你父亲的疤,和我师父的一模一样,都在右手虎口,形状像月牙。”
林姝玥猛地抽回手。
原主从未注意过父亲的虎口,此刻回想,每次父亲磨柳叶刀时,确实会用右手虎口抵住刀柄。
难道...他们曾是同门?
“你父亲和我师父,都是前大理寺卿的弟子。”
谢砚舟像是看穿她的心思,“二十年前,他们曾一起追查青铜鼎案,却因‘鼎中秘密’反目。
你父亲退出江湖,做了仵作,而我师父...死不瞑目。”
窗外突然响起更夫敲梆声:“天干物燥,小心火烛——”林姝玥打了个寒颤,感觉有双眼睛在暗处盯着自己。
谢砚舟忽然吹灭蜡烛,将她按在墙角:“别动。”
月光从窗缝渗入,映出一道细长的影子——有人站在窗外,脚尖点地,正是左跛的特征。
林姝玥屏住呼吸,听见那人往门缝里塞了张纸,随即迅速离开。
谢砚舟拾起纸张,上面用朱砂写着:“明晚子时,承天寺塔,以鼎换女。”
字迹扭曲,最后一笔拖出长长的血痕,像是用指尖蘸血写的。
“是陷阱。”
林姝玥低声道,“他们知道我们有鼎,想引我们上钩。”
谢砚舟却将纸折好,收入袖中:“正是。
但我们也要引蛇出洞。”
他转身时,月光照亮他眼角的泪痣,“你怕吗?”
“怕什么?”
林姝玥挑眉,故意用轻快的语气,“反正有谢大人保护,再说...”她晃了晃手中的骨尺,“我还等着看,这鼎里的‘秘密’,到底能不能‘通神’呢。”
谢砚舟盯着她,忽然伸手替她理了理歪掉的发带:“明日白天,你去查周明的账册。
记住,别单独和任何人说话,包括李忠。”
他顿了顿,从抽屉里取出个小瓷瓶,“这是辟毒散,带在身上。”
林姝玥接过瓷瓶,闻到里面混着雄黄、艾草和...薄荷?
现代法医常用薄荷提神,没想到古代也有类似配方。
她忽然想起什么,从工具包里掏出半块蜜渍梅子:“大人要不要尝尝?
甜的。”
谢砚舟挑眉,接过梅子时指尖触到她掌心的茧——那是长期握刀留下的。
他忽然轻笑一声,将梅子放入口中:“确实甜。”
这是林姝玥第一次见他笑,眼角泪痣弯成小月牙,竟有些许少年气。
凌晨寅时,大理寺密道萧明远盯着手中的青铜镜,镜面上映出验尸房内的场景——林姝玥正在整理工具,谢砚舟站在她身后,目光温和得反常。
“大人果然对那丫头动了恻隐之心。”
周明瘸着腿走近,算盘打得噼啪响,“要不要按计划...”“不急。”
萧明远抚摸着镜中饕餮纹,“先看看谢砚舟到底想护她到哪一步。
再说...”他嘴角勾起冷笑,“鼎中三窍,还差最后一窍的钥匙,而那把钥匙...恐怕就在林姝玥身上。”
周明倒吸一口凉气,算盘珠子散落一地:“您是说,林一沐将钥匙...植入了女儿体内?”
“不然为何她虎口有月牙疤?”
萧明远吹灭烛火,黑暗中,青铜镜发出幽幽绿光,“当年林一沐背叛师门,将鼎身钥匙藏在自己骨肉里,真是好手段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