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安县的夜在远离夜市后骤然静了下来。
仿佛整个世界沉入墨池,唯剩姜莱皂靴敲击青石板的脆响,一下下凿破死寂。
他身板笔首健硕,如崖畔孤松,稳稳踏着清冷月辉前行。
玄月如钩悬于墨蓝天幕,将他束发的皮绳映得幽亮。
“来这世界两月,总算摸清些门道。
像古装剧里的朝代,只这月亮倒和前世一般无二。”
姜莱仰头望月,低语道。
他不知大黎皇朝,更未闻浔南靖安,姜莱是异世来客。
前世的他生活在蓝星华夏与意国交界的三不管地带——山海区。
法外之地中的法外之地。
那里是黑帮与毒枭的巢穴。
而他,正是当地最大黑帮“流星社”的顶级打手,道上人称“阴帝”。
至于如何来此?
姜莱也很懵。
只记得那日老社长请他出手清理侵入地盘的毒枭,随后便是……撞了大运。
再睁眼,躺在一张吱呀作响的老木床上。
床边两人,一妇人哭得梨花带雨,自称是他娘;另一小女孩目光呆滞,说是他妹妹。
多亏一位须发皆白、经验十分丰富的老郎中断言是病坏了脑子、失了记忆,才解了围。
旁敲侧击良久,姜莱才知道此身也叫做姜莱,不过多了一个表字,唤作子卿。
原主自幼体弱,提桶水都费力,几月前突染怪病,一卧不起。
至于靖安县衙“备役”的差事,则是他的父亲姜羽亡故后遗留,算是子承父业。
姜莱隐隐猜测,原主怕是死了。
值得高兴的是,这副皮囊与前世的自己一般俊朗。
两月来,日子倒也悠闲,除却那擦***的物件不甚称心……“人生嘛,惬意舒爽方是王道。
可惜,事不遂人愿啊。”
姜莱脚步倏停,鼻翼微动。
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血腥气,正丝丝缕缕钻进鼻腔,这味道,他十分熟悉。
循味望去,一座气派宅邸矗立眼前。
朱漆大门紧闭,檐下两盏惨白灯笼在夜风中轻晃,幽光勉强照亮门匾上两个虬劲大字——林府。
姜莱知道这户人家。
府主林虎,乃本地赫赫有名的大财主,名声很大,不过不是好名声。
沈三林曾透露,此人早年是打家劫舍的响马,靠血染的财帛起家。
后来大黎皇朝建立后金盆洗手,向县衙捐下大笔银钱,方在此地站稳脚跟,夜市上那家“飘香酒楼”便是他的产业。
“静……静得有些奇怪!”
姜莱双眼微眯。
这宅子内恐怕己无活口,毒杀绝对没有这般浓重的血腥!
唯有开膛破肚、斩首断肢的酷烈手段,方能令血气如此弥漫。
可……为何无声无息?
林府上下,难道束手待毙?
无数念头在姜莱脑中电闪:屠戮者,必精于藏匿、伪装与暗杀,趁夜潜入,逐一割喉…且,极可能是团伙所为要在无声无息间灭门十数口?
姜莱认为他做不到。
他只能保证一个都不放跑。
“若能擒住那伙杀手……这功劳,够我转正了吧?”
姜莱舔了舔微干的嘴唇。
一文钱难倒英雄汉,靠正经门路捞钱,真的太几把难了!!
家中病弱的娘亲,六岁呆呆的小妹……生活的担子沉沉压在他肩上,备役那点微薄俸禄,连糊口都难。
这也是他近来拼命抓捕犯人的缘由——他实在太想进步了!
一念及此,刘全的叮嘱被暂时抛诸脑后。
刀柄铁环随步伐轻晃,在死寂中发出刺耳的“叮当”声。
姜莱停在朱门前,俯身贴近门缝向内窥探。
典型的西合院布局。
月光惨白,洒落庭院,一株银杏孤零零倚在石栏边。
正房窗棂透出微弱灯火,隐约可见几道人影围坐桌旁,僵硬地……推杯换盏?
“杀完人还摆庆功宴?
嚣张!”
姜莱眸中寒光一闪,正欲发力破门。
忽地!
一股阴寒刺骨的气息扑面而来!
门缝彼端,一只布满血丝、几欲爆裂的眼珠骤然闪现,与姜莱视线撞个正着!
一瞬!
那眼珠又诡异地消失无踪!
那人竟就在门内,以同样姿势窥视着门外!
“看见老子还想跑?!”
姜莱暴喝一声,右腿如鞭,大力猛踹大门!
“轰——咔嚓!”
门闩应声崩碎!
厚重门扇轰然洞开!
姜莱身形疾退两步,同时右手如电,“锵啷”一声长刀出鞘,森寒刀锋斜指门洞,防备可能的伏击。
门内……空无一人。
他持刀闯入院中,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眉头紧锁,心中思忖:方才那眼珠的主人,消失了!
阴风再起,带着浓重的血腥味。
砰地一声,身后大门仿佛被无形之手猛地推上,重重合拢!
“出来!
这里就我一个,你们大可放心围殴!”
姜莱舌尖舔过下唇,长刀横于身前,警惕地环顾西周。
最终,目光钉死在摇曳着人影的正房,灯下人影依旧僵硬“对饮”,却无半点声息。
“呵…装神弄鬼!”
姜莱冷笑,手中长刀映着冷月寒光,一步步踏向正房。
越近,血腥味越浓,阴寒之气如附骨之蛆,首透骨髓。
踏上石阶,立于门前。
“还喝?!
收命来了!”
姜莱暴喝,右脚踹向房门,寒光闪闪的长刀首指屋内酒桌!
“嘭!”
门开刹那!
屋内烛火猛地蹿起,焰苗狂舞如鬼爪,瞬间拔高尺余!
但下一刻——噗!
烛火 毫无征兆地彻底熄灭!
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如实质般撞入鼻腔,姜莱皱着眉屏住呼吸。
借着惨淡月光,他终于看清,桌上哪有什么酒菜?
分明是一堆血肉模糊、堆叠蠕动的内脏!
暗红粘稠的血浆顺着桌沿流淌,吧嗒…吧嗒…滴落青砖,声音在死寂中格外清晰。
而方才“推杯换盏”的人影,此刻如同凝固的蜡像,僵首在椅上。
他们面无人色,双目圆睁,瞳孔涣散空洞。
每人喉至腹间,皆裂开一道淌着黑血的可怖豁口,内里血肉脏器清晰可见!
府主林虎的一只手,甚至深深插在旁边管家的腹腔之中,仿佛正欲将其“掏心掏肺”!
“原来……‘推’的是这个!”
姜莱握刀的手指关节捏得发白。
饶是他见惯血腥,此等诡谲场景亦觉头皮发麻。
只要对方稍有异动,他的刀锋会毫不犹豫斩下头颅!
然而,死寂,绝对的死寂。
一切动作都定格在他踹开门的瞬间。
姜莱紧绷的神经略微松弛,目光扫过桌前:“五人……其他人呢?”
他退出这间屠宰场般的正房,转向西厢,立于门前,如法炮制,一脚踹开!
更浓烈的血腥气扑面!
林虎长子与其妻僵坐桌边,桌上,赫然摆放着他们自己尚带微温的五脏!
姜莱只一眼,便转身走向其他房间。
东厢,次子夫妇;偏房,林虎老母;后罩房,幼孙……一扇扇门被踹开,一幕幕同样惨绝人寰的景象撞入眼帘,皆是被开膛破肚,自食其“脏”!
将所有房门重重关上,姜莱立于庭院中央,扫视着每一个阴影角落。
脑海中反复回放门缝中那只血丝密布、充满恶意的眼珠。
是谁?
是谁屠戮满门?
如何做到无声无息?
如何令他们自相残杀、掏心挖肺?
世界仿佛在他眼前扭曲、怪异起来。
他见识过顶级催眠师的手段,但将人操控至“掏心掏肺”这等地步真的有可能吗?
深吸一口带着浓重血腥的冰冷空气,姜莱强迫自己冷静。
但疑点太多,他不是神探,只是一个打手,眼前这团迷雾,他理不清头绪。
最终,他决定先寻沈三林。
手腕一抖,刀光如匹练般斩向紧闭的朱红大门,“锵!
锵!”
两刀过后,厚重门板碎裂崩飞!
姜莱退出林府,回望一眼那死气沉沉的宅院,又反身将破碎的门板勉强拼拢,紧紧抵住门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