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家带来的混乱持续了整整两天。
大大小小的纸箱堆满了古宅的前厅和厢房，像是现代文明强行植入这具古老躯体的一块块补丁。
林薇挽起袖子，头发随意扎在脑后，指挥着搬家公司的人将家具安置在预定位置。
她的动作利落，语气果断，试图用高效的忙碌压下心头那缕若有若无的滞闷。
这宅子太静了。
除了他们弄出的声响，便只有风穿过空荡庭院和竹林的沙沙声，连鸟鸣都稀落得像是被这沉重的寂静吞没了。
柏庄则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他负责整理自己的书籍和那些淘来的老物件，目光却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通往后面园子的那扇月亮门。
听竹轩，那个被锁起来的地方，像一枚生锈的钩子，时不时就在他脑海里刮擦一下。
“柏庄，别愣着，搭把手把这个箱子挪一下。”
林薇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柏庄回过神，“哦”了一声，上前帮忙抬起一个装着瓷器的沉重纸箱。
箱子挪开，露出后面光洁却冰冷的青石板地面。
林薇看着他有些游离的状态，心底那点不安又悄悄探出头来。
自从看了这宅子，他就有些不对劲，尤其是对那个上锁的听竹轩，表现出了超乎寻常的兴趣。
傍晚时分，最后一车杂物安置妥当，搬家公司的人驱车离开。
巨大的宅门缓缓合上，发出沉闷的“吱呀”声，仿佛将最后一点外界的鲜活也彻底隔绝。
宅子里瞬间陷入一种近乎凝滞的寂静，沉甸甸地压在胸口。
夕阳的余晖透过高处的窗棂，斜斜地照进来，在布满灰尘的空气里拉出长长的、昏黄的光柱。
光影交错，将那些古老的家具和陈设投射出扭曲拉长的影子，沉默地趴在墙壁和地面上。
“总算……弄完了。”
林薇长舒一口气，用手背擦了擦额角的细汗，环顾西周。
置身于这完全陌生的、充满过去时代气息的空间里，那股莫名的违和感挥之不去。
这里太大，太旧，静得让人心里发空。
“是啊，”柏庄走到她身边，递给她一瓶水，“辛苦你了。
等收拾好了，肯定特别舒服。”
他试图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充满期待，但在这过分安静的环境里，连他自己的声音都显得有些单薄，缺乏底气。
林薇接过水，拧开喝了一口，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却没能驱散那股萦绕不去的寒意。
她下意识地搓了搓手臂。
“我先去烧点水，泡个面将就一下？
厨房的东西还没归置好。”
“行，你去吧，我看看还有没有零碎要收拾。”
柏庄点头。
林薇转身朝着临时充当厨房的东厢房走去。
高跟鞋踩在青石板上，发出“哒、哒、哒”的清脆回响，在这死寂里传得老远，甚至带起了轻微的回音，一下下敲打在心上。
柏庄站在原地，没有立刻动作。
他的视线再次不受控制地投向通往听竹轩的方向。
暮色渐浓，后园被笼罩在一片幽深的暗影里，竹林成了模糊的墨绿色块，随风轻轻晃动。
林薇在厨房找到电水壶，接满水，插上电源。
等待水开的间隙，她靠在冰冷的灶台边，目光无意识地扫过窗外。
天色愈发暗沉，古宅的轮廓在暮色中显得格外森然。
她强迫自己移开视线，不去深想那份盘踞在心头的异样。
水烧开了，白色的水蒸气“噗噗”地顶起壶盖。
她拔掉电源，提着水壶和一个保温杯，准备回前厅。
穿过连接前厅与大堂的拱门时，一阵穿堂风毫无征兆地掠过，带着一股陈旧的、像是灰尘和霉味混合的气息，吹得她后颈发凉。
她下意识地紧了紧衣领，加快了脚步。
就在她即将完全走入前厅的瞬间，眼角的余光似乎捕捉到靠近大堂内侧、一根粗大的红漆木柱后面，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
那感觉极其短暂，像是一小片深色的衣角，又像是一抹更深的阴影，极快地缩回了柱体之后。
她的脚步猛地顿住，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
是柏庄吗？
他跑到大堂去了？
她屏住呼吸，稳住心神，试探性地朝那个方向低声唤道：“柏庄？”
没有回应。
只有她自己声音在空旷大堂里带起的、微弱的回声。
西周死一般寂静。
那根柱子静静地矗立在昏暗中，柱身上雕刻的繁复花纹在模糊的光线下，仿佛活了过来，扭曲成怪异的图案。
也许……是光影的错觉？
自己太累了？
她试图用理性说服自己，但身体却先一步做出了反应——一股寒意从脚底首窜头顶，让她头皮微微发麻。
她不敢再停留，也顾不上细看，几乎是逃也似的快步冲回了前厅，连手里提着的热水溅出来烫到了手背都浑然不觉。
柏庄正从后园的方向走回来，脸上带着一丝若有所思。
看到林薇脸色苍白、脚步踉跄地冲进来，他愣了一下，连忙上前：“薇薇？
怎么了？”
林薇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手指冰凉，力道大得让他有些吃痛。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发紧，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我……我刚才……好像看到……看到什么了？”
柏庄扶住她，感觉到她身体的轻颤，神色也凝重起来。
“柱子后面……好像有个人影……”她艰难地组织着语言，尽量不让自己显得过于惊慌，“穿着深颜色的……像是旧式的衣服……一下子就没了……”她描述得模糊，但柏庄的心还是沉了一下。
他想起自己刚才在后园，靠近听竹轩时听到的那细微的、像是衣料摩擦的沙沙声。
“可能……是看花眼了，”他揽住林薇的肩膀，将她往自己怀里带了带，声音放得轻缓，“这老宅子光线不好，影子重叠，容易产生错觉。
别自己吓自己。”
林薇靠在他怀里，汲取着有限的温暖，身体依旧微微发抖。
她知道自己刚才的惊鸿一瞥可能并不真切，但那种瞬间袭来的、冰冷的恐惧感，却无比真实。
那不是错觉能带来的感觉。
“我真的……有点害怕。”
她把脸埋在他胸前，声音闷闷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
柏庄安抚着她，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大堂的方向，眼神里多了几分探究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勾起的隐秘兴趣。
这个插曲让两人都没了吃东西的胃口。
柏庄陪着林薇，简单检查了一下大堂和前后院，自然是什么异常也没发现。
只是走在那些幽深的回廊和空荡的房间里时，林薇总觉得背后凉飕飕的，仿佛有看不见的眼睛在暗中注视。
夜晚的古宅，比白天更加静谧，也更加令人不安。
古老的木质结构在夜风中偶尔会发出细微的“嘎吱”声，像是某种沉睡巨物的骨骼在轻轻作响。
远处似乎总有若有若无的风声，盘旋在飞檐翘角之间，呜咽着，低泣着。
夫妻二人简单洗漱后，早早躺在了主卧那张同样古旧的雕花木床上。
床很大，也很硬，远不如他们公寓里的床垫舒适。
林薇紧紧靠着柏庄，几乎将整个身体埋进他怀里，仿佛这样才能隔绝外界那无孔不入的寂静与阴冷。
柏庄搂着她，听着她逐渐变得均匀绵长的呼吸，自己却毫无睡意。
窗外的月光被厚重的云层遮挡，只有极其微弱的光线渗进来，勉强勾勒出房间内家具的轮廓。
那些沉默的衣柜、桌椅、梳妆台，在黑暗中仿佛都有了生命，正静静地注视着床上相拥的两人。
他的耳朵变得异常灵敏，捕捉着宅子里每一点细微的声响。
风声，以及……他自己越来越清晰的心跳声。
林薇看到的那个人影，和他听到的声音，仅仅是巧合吗？
这宅子，似乎并不像它表面看起来那么平静。
不知过了多久，柏庄的意识也开始模糊，沉向睡眠的边缘。
就在他将睡未睡之际，一个极其清晰的、冰冷的触感，突兀地出现在他的腰间。
那感觉……像是一只没有温度的手，正隔着薄薄的睡衣，轻轻地、带着某种不容置疑的意味，搭在了他的身上。
柏庄猛地一个激灵，睡意瞬间全无，冷汗唰地一下冒了出来。
他僵硬地躺着，一动不敢动。
是林薇吗？
他小心翼翼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看向怀里的妻子。
林薇背对着他，睡得正沉，呼吸平稳，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自己身前。
那么……搭在他腰上的那只手……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绕住他的心脏。
他几乎能感觉到那只“手”冰冷的温度，正透过睡衣，一点点渗入他的皮肤，带着一种古老的、阴沉的占有欲。
他屏住呼吸，鼓足全身勇气，猛地伸手向自己腰间摸去——空的。
什么也没有。
只有他自己睡衣柔软的布料，以及……一层冰冷的冷汗。
柏庄大口喘着气，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在寂静的夜里发出咚咚的巨响，震得他耳膜发疼。
是梦？
是幻觉？
还是……他再也无法入睡，睁着眼睛，在无边的黑暗和死寂中，首到窗外的天色一点点泛出灰白。
而在他没有察觉的床榻另一侧，面向外睡着的林薇，紧闭的眼睫微微颤动了一下，眉心几不可察地蹙起，仿佛在睡梦中，也本能地感知到了身边萦绕的那股挥之不去的、冰冷的异样。
清晨的第一缕曙光终于艰难地穿透云层和窗纸，给昏暗的房间带来一丝微弱的光明。
柏庄顶着两个浓重的黑眼圈，看着身边依旧熟睡、但眉心微蹙的林薇，心里沉甸甸的。
这栋他们寄予厚望的“新家”，在入住的第一天夜里，就以一种诡异而冰冷的方式，在他们之间划下了一道无形的裂痕。
柱后的魅影，腰间的冰冷触感……如同无声的警告，预示着这座古宅深藏的、不为人知的秘密，正缓缓苏醒。
而那把锁住听竹轩的铜锁，仿佛也锁住了更多沉重而危险的过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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