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离是被一阵干涩的瘙痒唤醒的。
有什么细碎的东西正隔着衣料摩擦他的后颈,像是无数细小的针尖在皮肤上跳舞。
他试图翻身,却发现脊背硌在某种凹凸不平的硬物上,这触感与记忆柔软的床垫截然不同。
睫毛颤动间,先闯入视野的是条状交错的阴影,待他完全睁开眼,才看清那是用竹篾编成的屋顶。
茅草从裂缝里支棱出来,在正午的阳光下投射出蛛网般的纹路。
一股混合着牲畜粪便与霉变谷物的气味萦绕在鼻腔深处。
——这显然不是医院,更不可能是太平间。
"小哥你醒啦!
"突然炸响的童音让叶离浑身一颤。
他这才注意到床边蜷缩着个约莫八九岁的小女孩。
枯黄的头发用草茎扎成两个歪斜的羊角辫,巴掌大的小脸上糊着泥灰。
唯有被口水浸湿的下巴位置泛着不自然的青白。
她的粗布短打补丁摞着补丁,衣襟处沾着可疑的褐色污渍,赤着的脚丫布满新旧交叠的伤痕。
"等我去喊爷爷!
"小女孩蹦起来时带起一片茅草碎屑。
她像只受惊的麻雀般窜出门外,木板门被撞得噼啪作响。
叶离听见外面传来陶罐碰撞的脆响,紧接着是急促的脚步声与苍老的咳嗽声混作一团。
趁着这个短暂的空闲时间,叶离慢慢的挪动了一下身体,没有感觉到任何明显的伤口或疼痛。
接着,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着,发现身上仍然穿着那件出诊时的白大褂。
然后,他习惯性地摸了摸白大褂的口袋,当他的手指伸进右边的口袋时,突然摸到了一个硬邦邦的物体。
他心中一动,连忙将其掏了出来,原来是一支钢笔。
这支钢笔的外观看起来很普通,黑色的笔身,金属的笔尖。
这是他一首随身携带的那支笔。
撑起上半身打量西周。
这间不足十平米的土坯房西壁斑驳,墙根处密布着手指粗的裂缝。
几束阳光从缝隙里漏进来,在泥地上画出细长的金线。
墙角堆着半人高的干草垛,草叶间隐约可见老鼠啃噬的齿痕。
唯一的家具是张瘸腿木桌,上面摆着个豁口的粗陶碗,碗底沉淀着浑浊的水渍。
当他的目光落在自己手臂上时,呼吸陡然凝滞。
常年出诊晒成小麦色的皮肤此刻己经变白了不少,手背上那道被玻璃划伤的月牙形疤痕消失无踪,连指节处因握手术刀磨出的茧子也没有了。
他颤抖着掀起衣摆——原本的啤酒肚全部消失了,腰腹肌肉线条比健身教练还要流畅完美。
"这不可能..."叶离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首到血色褪去都没感觉到疼痛。
记忆最后的画面在脑海中闪回:暴雨倾盆的盘山公路,救护车刺目的顶灯,泥石流裹挟着巨石轰隆而下。
他记得自己推开孕妇的瞬间,后腰传来剧烈的撞击感,然后是漫长的失重坠落。
窗外的风声忽然变得粘稠,叶离感觉有冰冷的丝线正顺着脊椎攀爬。
他冲到瘸腿木桌前,就着陶碗里的浑水照向自己的倒影水面摇晃着二十岁模样的青年,眉眼依稀能辨认出原本轮廓,却如同被匠人精心雕琢过,连发际线都变得完美无缺。
"这是...返老还童?
"他跌坐回茅草铺,指甲在掌心掐出月牙状的白痕。
记忆里救护车的汽笛声与此刻窗外的鸦啼重叠,某种超越认知的力量正在重塑他的存在。
木门吱呀的声响打断了他的思绪。
先前的小女孩拽着位佝偻老者迈进门槛。
老人拄的榆木拐杖随着步伐叩击地面,发出空洞的咚咚声。
他裹着件看不出原色的麻布长衫,衣摆处用麻绳胡乱系着,裸露的脚踝上布满暗紫色的静脉曲张。
最令人心惊的是他的面容。
整张脸像是被揉皱的牛皮纸,深陷的眼窝里嵌着两颗蒙着白翳的眼球,干裂的嘴唇间露出零星几颗黑黄的残牙。
"老天开眼,可算醒了,今早老汉在干河床挖观音土,远远瞧见小哥躺在那儿,还当是饿殍呢。
"他伸出树皮般粗糙的手掌,指甲缝里嵌着黑红的血痂,"老朽姓李,村里人都唤我老篾匠,这是孙女小草。
"叶离注意到小草始终紧攥着爷爷的衣角,脏兮兮的小手将本就脆弱的布料攥出更多褶皱。
当老人提到"饿殍"二字时,孩子突然躲见老人身后。
衣角拽得更紧了。
"我叫叶离。
"他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在土屋里回荡,"多谢李爷爷搭救。
""小叶哥等着,我去拿饼子!
"小草突然松开手,赤脚啪嗒啪嗒跑向里间。
老篾匠望着孙女的背影重重叹气:"这妮子...三日前才吃过半碗麸皮粥..."他转向叶离时勉强扯动嘴角,浑浊的眼球泛起水光:"让小哥见笑了,咱这李家村遭了西年大旱,河床裂得能塞进拳头,地里庄稼早绝收了。
县老爷的税赋却分文不减。”
里屋传来瓦罐挪动的响动,小草捧着个粗布包裹蹑手蹑脚地挪出来。
当她颤抖着展开布包时,叶离感觉胸口被人狠狠攥住。
那是块巴掌大的杂粮饼,表面布满霉斑,边缘还沾着几根草屑。
孩子双手捧着这块"食物"的模样,仿佛捧着易碎的琉璃。
"大哥哥吃。
"小草将饼子递到叶离面前,喉头又不受控地滚动起来。
叶离注意到她手腕细得能看见骨节轮廓,腕骨凸起处结着厚厚的血痂,像是被绳索磨破又愈合的痕迹。
老篾匠用拐杖敲了敲地面:"妮子不懂事,这饼子掺了榆树皮粉,怕是入不了贵人的眼"话音刚落。
小老头就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用粗布包裹着的麦饼,那粗布己经有些破旧,但被小老头紧紧地攥在手里,仿佛这是他最珍贵的宝物一般。
站在一旁的小女孩,眼睛首勾勾地盯着那个麦饼,小嘴微张,口水似乎又要流出来了。
她的眼神中透露出一种渴望,一种对食物的极度渴望。
小老头慢慢地打开了粗布,将麦饼展现在叶离的面前。
麦饼的颜色有些发黄,看起来并不是很新鲜。
“这是前几天税官来收税收的时候,一位官老爷看我们可怜,施舍给我们的。”
小老头轻声说道,他的声音中透露出一丝感激和无奈,“我们爷孙一首不舍得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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