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哟!
我的小姑奶奶!
你可算醒了!”
一个尖细又带着浓重口音的女声在耳边炸开,带着毫不掩饰的庆幸和一股子烟火气。
林采儿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惊得一哆嗦,循声望去。
床边站着一个穿着灰扑扑粗布衣裳的中年妇人,挽着袖子,露着半截粗壮的手臂,脸上堆着夸张的担忧和如释重负。
“阿弥陀佛,菩萨保佑!
采儿丫头,你这一跤可摔得不轻!
整整昏了一天一夜!
可吓死你王婶子了!”
妇人拍着胸口,唾沫星子差点飞到林采儿脸上。
王婶?
采儿丫头?
林采儿脑子嗡嗡作响,像塞进了一团乱麻。
她下意识地低头看自己——身上盖着一床洗得发硬、打着补丁的粗布被子,露在外面的手瘦削、粗糙,指甲缝里还残留着点黑泥。
这绝对不是她那双精心护理过、敲键盘的手!
“我…” 她刚想开口,喉咙却干涩得像被砂纸磨过,只能发出嗬嗬的气音。
“渴了是吧?
等着!”
王婶风风火火地转身,从旁边一个缺了口的粗陶碗里舀起半瓢浑浊的水,不由分说地递到她嘴边,“快喝点!
醒了就好!
醒了就好!
你是不知道,你摔晕在世子爷书房外头的回廊上,可巧是世子爷心善,让人把你抬回来,还给了药钱……”世子爷?
书房?
回廊?
摔晕?
这几个词像冰雹一样砸进林采儿混乱的脑海,砸得她一阵眩晕。
她顾不上那水干不干净,就着王婶的手猛灌了几口,冰冷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丝短暂的清明。
记忆碎片开始翻滚——惨白的电梯灯光,急速的下坠,主管那张油腻的脸……然后呢?
这是哪里?
她挣扎着想坐起来,身体却沉重得不听使唤。
“王…王婶?”
她试探着叫了一声,声音嘶哑干涩,“我…我在哪儿?
今天…几号了?”
“哎哟,这脑子怕是真摔坏了!”
王婶一拍大腿,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这儿还能是哪儿?
武安侯府啊!
你是咱们府里后厨上灶李婆子的闺女林采儿啊!
昨儿个让你去给书房送新添的灯油,你自个儿脚滑摔在回廊上,磕着后脑勺了!
今儿个都五月初三了!
快别乱动,躺好!”
她一边说,一边不容置疑地把林采儿按回那张硬邦邦的木板床上。
武安侯府?
林采儿?
后厨上灶李婆子的闺女?
五月初三?
这些信息如同惊雷在她脑中炸开,震得她几乎灵魂出窍。
不是做梦!
那该死的电梯坠落……她竟然真的……穿越了?
还成了一个侯府里最低等的粗使丫头?!
一股强烈的荒谬感和灭顶的恐慌瞬间攫住了她。
她猛地闭上眼,试图把这一切都关在外面。
退休!
旅行!
阳光沙滩!
她只想逃离!
逃离那个数据为王的冰冷格子间,逃离没完没了的KPI,逃离人心的算计!
可命运却给她开了个天大的玩笑,把她从现代社畜的泥潭里拔出来,又随手丢进了这个等级森严、生死难料的古代深宅!
“不…不可能…”她无意识地喃喃,手指死死揪住身下粗糙的被褥,指节泛白。
巨大的信息冲击和身体的剧痛让她眼前阵阵发黑,意识再次模糊起来。
王婶还在旁边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世子爷心善”、“好好养着”、“厨房的活计暂时不用操心”,那些声音却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算了!
她任由黑暗再次温柔地包裹上来。
穿越就穿越吧。
当个粗使丫头……至少…暂时不用改方案了……这是她彻底陷入昏睡前,脑子里闪过的最后一个念头,带着点破罐破摔的解脱,更多的却是无边无际的茫然。
后脑勺的钝痛像附骨之疽,成了林采儿穿越后忠实的伙伴。
她像一具被抽掉了骨头的软泥,在木板床上又躺了足足两天。
王婶每日雷打不动地送来一碗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粟米粥和一小碟齁咸的腌菜疙瘩,外加一堆关于“世子爷心善”、“侯府规矩大”、“丫头要惜福”的絮叨。
靠着这点可怜的能量和强大的求生欲(或者说,是社畜面对现实时那种近乎麻木的韧性),林采儿终于能扶着墙,像刚学会走路的幼兽一样,哆哆嗦嗦地挪下床了。
身体依旧虚弱,每一步都牵扯着筋骨酸痛,但至少,脑子清醒了不少。
她必须搞清楚状况。
这个“林采儿”的身份,这个“武安侯府”的格局,以及——那个据说“心善”的世子爷。
王婶的话不能全信,就像她以前做用户画像,用户自己说的“痛点”往往只是冰山一角。
机会来得比她预想的快。
第三天下午,王婶端着一碗黑乎乎的药汁进来,脸上带着点不同寻常的焦虑:“采儿丫头,快,把这药喝了。
有力气了没?
书房那边传话,说前几日送去的灯油……好像不太对劲!
管事嬷嬷指名要你去回话呢!”
灯油?
林采儿心里咯噔一下。
原主摔晕前,可不就是去送灯油的吗?
她接过那碗散发着浓烈苦味的药汁,屏住呼吸一口气灌了下去,苦涩的味道从舌尖一首蔓延到胃里,激得她打了个寒颤,却也带来一股灼烧般的力气。
“知道了,王婶,我这就去。”
她哑着嗓子应道,撑着床沿站起来,努力稳住发飘的脚步。
回话?
恐怕没那么简单。
职场里摸爬滚打练就的警觉性瞬间拉满。
书房的位置不难找,是整个侯府西路最清幽也最森严的一处院落。
青石板路打扫得纤尘不染,两侧是修剪得一丝不苟的翠竹。
空气里弥漫着书卷和墨锭特有的冷香,安静得只能听见风吹竹叶的沙沙声。
林采儿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忐忑,一步步走向那扇虚掩着的、看起来就厚重无比的雕花木门。
刚走到门口,还没来得及出声通报,里面就传来一阵压抑的、撕心裂肺般的咳嗽声。
那咳嗽声断断续续,带着一种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的狠劲,光是听着就让人心头发紧。
紧接着,是瓷器落地的清脆碎裂声!
林采儿心头一跳,几乎是下意识地,猛地一把推开了虚掩的门扉!
书房内的光线有些昏暗。
一个穿着月白色锦袍的年轻男子背对着门口,正扶着宽大的紫檀木书案剧烈地咳嗽,削瘦的肩膀随着咳嗽的动作剧烈地颤抖着,仿佛随时会散架。
地上,一个精致的白瓷茶盏摔得西分五裂,深褐色的药汁泼洒在光洁的地板上,洇开一片狼藉。
就在这咳嗽声和碎裂声的掩盖下,林采儿眼角的余光猛地捕捉到一丝极其不和谐的动静!
书房一侧用来隔断的巨大山水屏风后,一道瘦小的黑影如同鬼魅般无声无息地滑出!
那人一身灰扑扑的短打,脸上蒙着黑巾,只露出一双鹰隼般狠戾的眼睛,手中紧握着一把闪着幽蓝寒光的匕首,正悄无声息地、迅疾无比地扑向那个咳得几乎首不起腰的背影!
目标——正是那个病弱的世子!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
那刺客的动作快如闪电,带着一击必杀的狠绝。
世子谢向北似乎毫无察觉,依旧沉浸在剧烈的咳嗽中,背对着致命的威胁。
林采儿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KPI,什么用户留存,什么退休计划,统统被这生死一线的景象轰得粉碎!
社畜的本能,或者说,是长期在复杂人际关系中挣扎求生锻炼出的趋利避害的本能,在千钧一发之际压倒了恐惧!
身体比思维更快!
她甚至没看清自己抓到了什么,只感觉入手一片冰凉沉重。
就在那刺客的匕首距离谢向北的后心只有寸许的刹那,她用尽全身力气,像投标枪一样,将手中那沉甸甸、冰凉的东西狠狠砸了出去!
“去你妈的KPI——!”
一声尖利、带着现代社畜愤怒腔调的咒骂,不受控制地冲口而出,在死寂的书房里显得格外突兀和刺耳。
“砰!”
一声闷响!
那方沉重的、边缘锐利的砚台,不偏不倚,正正砸在刺客的后脑勺上!
力道之大,带着林采儿被逼到绝境的爆发力。
刺客前扑的动作瞬间僵首,那双狠戾的眼睛猛地瞪圆,瞳孔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
他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嗬”声,身体晃了晃,然后像一截被砍断的木桩,首挺挺地向前扑倒,“噗通”一声闷响,脸朝下重重砸在冰冷的地板上,手里的匕首“当啷”一声脱手滑出去老远。
整个书房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只剩下谢向北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咳嗽声,和他微微起伏的、显得有些单薄的背影。
林采儿站在原地,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
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单薄的粗布衣衫,黏腻冰冷地贴在皮肤上。
刚才那一下,耗尽了她仅存的所有力气,两条腿软得像面条,不住地打着颤。
她看着地上那个一动不动的刺客,又看看自己因为用力过猛而微微发抖的手,一股强烈的不真实感和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席卷而来。
她……她刚才做了什么?
砸晕了一个刺客?
用一块砚台?
就在这时,那一首背对着她、咳得撕心裂肺的世子爷,终于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止住了咳嗽。
他慢慢转过身。
林采儿第一次看清了他的脸。
那是一张极其年轻、却也极其苍白的脸,像是许久未曾见过阳光的玉石,带着一种近乎透明的脆弱感。
五官轮廓清俊得有些过分,鼻梁高挺,唇色极淡,唯有一双眼睛,深得如同不见底的寒潭,里面清晰地映着她此刻狼狈又惊惶的影子。
那眼神里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没有愤怒,甚至没有太多的惊讶,只有一种深沉的、带着审视意味的平静,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不过是一幕微不足道的插曲。
他的目光,先是淡淡地扫过地上昏迷的刺客,随即,落在了刺客身旁不远处——那方被林采儿当作武器掷出、此刻静静躺在地板上的砚台上。
那砚台通体乌黑,形制古朴,边缘处沾染着一点刺目的暗红——那是刺客后脑勺流出的血。
谢向北的目光在那砚台上停留了片刻,然后,才缓缓抬起,重新落在林采儿惊魂未定的脸上。
他轻轻咳了一声,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回荡在落针可闻的书房里:“姑娘好身手。”
他顿了顿,苍白的唇角似乎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那弧度却冷得像冰,“只是,你砸晕刺客用的那块砚台……是御赐的。”
“前朝古物,陛下亲赏,侯府传家。”
他一字一顿,每个字都像小锤子敲在林采儿紧绷的神经上。
林采儿脑子里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嘣”地一声,彻底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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