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窗纱照进来时,商挽琴己经醒了。
她静静躺在雕花大床上,听着外面渐渐响起的脚步声和低语声。
这是她在宋府的第一夜,睡得极不安稳。
"姑娘醒了吗?
"青桃轻手轻脚地走进来,手里端着一盆热水。
商挽琴坐起身,揉了揉太阳穴:"什么时辰了?
""卯时三刻。
"青桃拧了帕子递给她,"姑娘要不要再睡会儿?
昨夜您翻来覆去的,怕是没睡好。
"商挽琴接过帕子敷在脸上,温热的水汽让她稍微清醒了些:"不必了,今日要去给老夫人和夫人请安,迟了不好。
"青桃一边帮她梳头,一边压低声音道:"我昨夜打听过了,前头那位林夫人是去年冬天没的,说是染了风寒,突然就去了。
府里人都说,林夫人身子骨一向弱,加上小产后没调养好...""小产?
"商挽琴手中的玉簪一顿。
"嗯,就在去世前两个月。
"青桃凑得更近,"听说是个成了形的男胎,林夫人伤心欲绝,之后就一病不起。
"商挽琴眉头微蹙。
昨夜发现的那封信上,林氏提到"孩子"二字,莫非就是指这个小产?
而那句"柳氏害我"...难道林氏小产另有隐情?
"还有别的吗?
"青桃摇头:"府里人对这事讳莫如深,我还是从一个厨房的小丫头那儿打听到的。
那丫头说,林夫人去世前几日,曾与柳夫人大吵一架,之后就被禁足了。
"商挽琴将玉簪插入发髻,看着铜镜中的自己。
镜中人眉眼如画,却透着一丝冷峻。
她轻声道:"今日请安,我倒要看看这位柳夫人是何方神圣。
"梳妆完毕,商挽琴换了一身素雅的藕荷色衣裙,只在袖口和领口绣着几朵淡粉色的梅花。
既不过分张扬,也不显得太过寡淡。
"姑娘真好看。
"青桃由衷赞叹,"这颜色衬得姑娘肌肤如雪。
"商挽琴淡淡一笑:"走吧,莫要迟了。
"出了静心居,早有婆子在门外候着,见商挽琴出来,忙上前行礼:"老奴赵嬷嬷,奉老夫人之命来引新夫人去福寿堂。
"商挽琴认出这是昨日那个严厉的嬷嬷,微微颔首:"有劳嬷嬷了。
"一路上,赵嬷嬷简单介绍了府中的规矩。
晨昏定省是必不可少的,老夫人住在福寿堂,老爷和夫人住在正院,二房和三房分别住在东跨院和西跨院。
"大少爷平日住在墨韵斋,偶尔也会回静心居。
"赵嬷嬷说到这儿,意味深长地看了商挽琴一眼,"新夫人要多体恤大少爷,他...不容易。
"商挽琴心中一动:"嬷嬷伺候大少爷多久了?
""老奴是从小看着大少爷长大的。
"赵嬷嬷语气中带着几分骄傲,"大少爷三岁丧母,是老奴一手带大的。
""那前头那位林夫人..."赵嬷嬷脸色骤变,立刻打断她:"新夫人,有些事过去就过去了,何必再提?
老夫人最不喜人提这些伤心事。
"商挽琴会意,不再多问。
看来这林氏之死,确实是宋府的一个禁忌。
福寿堂位于宋府中心,是座五间三进的大院子。
刚到院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阵阵笑声。
"哟,新妇来了!
"一个穿着绛紫色衣裙的中年妇人眼尖,第一个看见了商挽琴,高声招呼道。
赵嬷嬷小声介绍:"这是二夫人,老爷的弟媳。
"商挽琴上前行礼:"见过二婶婶。
"二夫人亲热地拉住她的手:"好标致的人儿!
行川有福气啊!
"一边说一边上下打量她,目光在她腰间挂着的那枚羊脂玉佩上停留了片刻。
商挽琴假装没注意到她的目光,温顺地笑着。
这时,一个威严的声音从内室传来:"都进来吧,在外头嚷嚷什么?
"众人立刻安静下来,依次进入内室。
老夫人坐在正中的太师椅上,身着深褐色绣金线的褂子,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虽然年过六旬,但精神矍铄,一双眼睛锐利如鹰。
商挽琴上前行大礼:"孙媳商氏,给祖母请安。
"老夫人淡淡地"嗯"了一声:"起来吧。
"然后对身旁的嬷嬷道,"把那个匣子拿来。
"嬷嬷捧出一个红木雕花匣子,老夫人打开,取出一对翡翠镯子:"这是宋家传给长媳的,今日给你,望你谨守妇道,相夫教子。
"商挽琴恭敬接过:"谢祖母赏赐。
""听说你昨日去见了行川?
"老夫人突然问道。
商挽琴心头一跳,面上却不显:"是。
听闻夫君身子不适,孙媳特去探望。
""他怎么说?
""夫君...让孙媳好好休息。
"商挽琴斟酌着词句,不敢提账本之事。
老夫人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正要再问,一个慵懒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哎呀,我来迟了,母亲莫怪。
"一个身着湖绿色衣裙的美妇人款款而入,约莫三十出头,容貌姣好,眉目间透着几分妩媚。
她身后跟着两个丫鬟,一个捧着茶盏,一个拿着绣帕,排场不小。
"柳氏,你又迟了。
"老夫人皱眉,但语气并不十分严厉。
原来这就是柳夫人。
商挽琴暗暗打量这位继母,发现她虽然笑着,眼底却是一片冰冷。
"母亲恕罪,昨夜老爷...咳咳。
"柳夫人掩唇一笑,意有所指,然后像是刚发现商挽琴似的,"这就是新妇吧?
果然是个美人儿。
"商挽琴行礼:"见过夫人。
"柳夫人走近,突然伸手抬起她的下巴,强迫她与自己对视:"听说商家女儿都读过书?
可别学那些酸腐文人,整日里吟诗作对,不顾家事。
"竟与昨日在正厅说的一模一样。
商挽琴不卑不亢:"夫人教诲,孙媳谨记。
"柳夫人似乎对她的反应不太满意,正要再说什么,老夫人发话了:"好了,都坐下说话吧。
"众人依次落座,丫鬟们上了茶点。
商挽琴坐在最末位,安静地听着她们闲话家常,偶尔被问到才答一两句,大多数时间都在默默观察。
二夫人话最多,三夫人最沉默,柳夫人则处处显示自己的地位,不时对下人呼来喝去。
老夫人看似威严,但对柳夫人明显多有纵容。
"新妇,"老夫人突然点名,"你既入了我宋家的门,也该学着掌家了。
从今日起,你每日巳时来我这儿,我亲自教你理家之道。
"柳夫人手中的茶盏"砰"地落在桌上:"母亲!
这不合规矩吧?
新妇初来乍到,应该先熟悉府中情况才是。
再说,中馈一向是我...""你忙不过来。
"老夫人打断她,"老爷的生意要你操心,行瑾的婚事也要你张罗,哪还有精力管府中琐事?
新妇既然进了门,就该分担些。
"柳夫人脸色难看,但不敢反驳老夫人,只能狠狠地瞪了商挽琴一眼。
商挽琴低头应是,心中却明白,这是老夫人与柳夫人之间的博弈,而她被当成了棋子。
不过,这正合她意——接近老夫人,才能更快了解宋府的秘密。
请安结束后,商挽琴刚回到静心居,就有丫鬟来报:"大少爷让夫人去墨韵斋一趟。
"青桃担忧地看着她:"姑娘...""无妨。
"商挽琴整理了一下衣裙,"我正好有事要问他。
"再次来到墨韵斋,院门依然虚掩着。
商挽琴轻轻敲门,里面传来宋行川低沉的声音:"进来。
"推门而入,只见宋行川站在书案前,正在写字。
阳光透过窗棂洒在他身上,勾勒出他挺拔的轮廓。
他今日穿了一身靛青色长袍,衬得肤色如玉,眉目如画。
"夫君找我?
"商挽琴福了福身。
宋行川头也不抬:"听说祖母要教你掌家?
"消息传得真快。
商挽琴暗暗警惕:"是。
""你怎么想?
""孙媳自当听从祖母安排。
"宋行川终于放下笔,抬眼看向她:"柳氏不会轻易放权。
你若接手,必会惹来麻烦。
"商挽琴迎上他的目光:"夫君是劝我推辞?
""不。
"宋行川突然勾起嘴角,露出一个近乎冷酷的笑容,"我是在告诉你,既然决定做,就要做得漂亮。
宋家不需要无能的当家主母。
"商挽琴心头一震。
他这是在...鼓励她?
"妾身明白了。
"她顿了顿,壮着胆子问道,"夫君与柳夫人...似乎不太和睦?
"宋行川眼神骤然变冷:"这不是你该问的。
""妾身只是觉得,若要知道如何应对,就该了解其中缘由。
"商挽琴不退反进,"毕竟,妾身现在与夫君是一体的。
"宋行川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突然道:"你倒是胆大。
"他转身从书架上取下一本账册,"这是去年府中的总账,你拿去看看。
三日后,我要听你的看法。
"商挽琴接过厚厚的账册,知道这是他对自己的又一次试探:"妾身定当仔细研读。
""还有,"宋行川背对着她,声音低沉,"离柳氏远点。
她不是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商挽琴心头一跳。
这是警告,还是关心?
她正想再问,宋行川却己经下了逐客令:"去吧,我还有事要忙。
"回到静心居,商挽琴立刻翻开账册。
才看了几页,她就发现了问题——有几笔支出明显虚高,而且都与柳夫人有关。
"青桃,去把我们的嫁妆单子拿来。
"她突然道。
青桃应声而去,不一会儿捧来一本册子。
商挽琴对照着嫁妆单子和宋府账册,眉头越皱越紧。
"姑娘发现什么了?
""柳夫人..."商挽琴指着账册上的一处,"她去年购置了一批首饰,价值五百两。
但同样的东西,在我的嫁妆单子上,只要三百两。
"青桃瞪大眼睛:"她虚报价格?
""不仅如此。
"商挽琴又翻了几页,"你看这里,修缮花园用了二百两,但实际花费应该不到一百两。
还有这里,给下人做新衣,报了八十两,可我们商家给同样数量的下人做衣服,只花了西十两。
""她在贪墨府中银钱!
"青桃惊呼。
商挽琴合上账册,若有所思:"这只是冰山一角。
宋行川给我看这个,是想告诉我柳夫人不可信..."她突然想起什么,"对了,我让你打听的事..."青桃压低声音:"我正要告诉姑娘。
厨房那个小丫头说,林夫人小产前,曾喝过柳夫人送来的补药。
"商挽琴眼神一凛:"果然如此。
"她从袖中取出那封密信,"这是我在房里发现的,应该是林夫人所写。
她似乎发现了柳夫人害她的证据。
"青桃看完信,脸色发白:"姑娘,这事太大了,我们...""先不要声张。
"商挽琴将信收好,"我们需要更多证据。
"接下来的几日,商挽琴每日去老夫人处学习理家,回来后便研读账册,同时暗中留意府中的风吹草动。
宋行川似乎很忙,再没召见过她,她也不主动去打扰。
第西日清晨,商挽琴正在梳妆,青桃慌慌张张地跑进来:"姑娘,不好了!
柳夫人带着人去静心居的小库房了,说要清点您的嫁妆!
"商挽琴手中的簪子"啪"地掉在地上:"什么?
""说是按照规矩,新妇入府三日后,嫁妆要登记造册..."商挽琴冷笑:"好个规矩!
"她迅速起身,"走,去看看。
"刚到小库房外,就听见柳夫人尖利的声音:"把这些都打开!
一件件登记!
"商挽琴整了整衣衫,缓步走入:"夫人大清早的,好兴致啊。
"柳夫人转身,脸上带着假笑:"新妇来了。
我正帮你清点嫁妆呢,这是宋家的规矩。
""是吗?
"商挽琴扫了一眼被翻得乱七八糟的箱笼,"不知是哪条规矩说,主母可以不经允许就翻检媳妇的嫁妆?
"柳夫人脸色一沉:"你这是什么态度?
我是为你好!
谁知道你们商家有没有在嫁妆里夹带什么不该带的东西?
""夫人此言差矣。
"商挽琴声音平静,但字字如刀,"我商家虽不如宋家富贵,但也是书香门第,断不会做这等下作事。
夫人这般作为,传出去,恐怕有损宋家名声。
"柳夫人被噎得说不出话,正要发作,一个声音从门外传来:"怎么回事?
"宋行川大步走入,眉头紧锁。
他今日穿了一身墨色长袍,更显得身形修长,不怒自威。
柳夫人立刻变了脸色,笑容满面:"行川怎么来了?
我正帮新妇清点嫁妆呢。
"宋行川冷冷地看了她一眼:"不必了。
挽琴的嫁妆,她自己会打理。
"柳夫人笑容僵在脸上:"这不合规矩...""规矩?
"宋行川冷笑,"宋家的规矩是,媳妇的嫁妆归她自己所有,旁人不得插手。
夫人莫非忘了?
"柳夫人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最后狠狠瞪了商挽琴一眼,甩袖而去。
待她走远,宋行川才转向商挽琴:"账册看完了?
"商挽琴点头:"看完了。
问题不少,妾身己经列了出来。
""今晚戌时,来书房见我。
"宋行川说完,转身欲走。
"夫君。
"商挽琴叫住他,"多谢。
"宋行川脚步一顿,没有回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然后大步离去。
青桃长舒一口气:"幸好大少爷来得及时。
"商挽琴却眉头紧锁:"不,他是故意的。
""什么?
""他早就知道柳夫人会来查我的嫁妆,所以特意在这个时候出现。
"商挽琴轻声道,"他在向我展示,他有能力保护我——只要我对他有用。
"青桃似懂非懂:"那姑娘今晚...""自然要去。
"商挽琴看着宋行川离去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坚定,"而且,我要告诉他关于林夫人密信的事。
""啊?
这..."青桃急了,"万一大少爷怪罪姑娘窥探府中秘事...""他不会。
"商挽琴胸有成竹,"因为我知道,他一首在查林夫人的死因。
而这封信,正是他需要的证据。
"夜幕降临,商挽琴换了一身素净的衣裙,将密信小心地藏在袖中,向墨韵斋走去。
夜风微凉,吹得廊下的灯笼轻轻摇晃,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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