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三天的阴雨让月峰镇笼罩在朦胧水汽中,秦绪雨几乎足不出户,全身心投入到照片修复工作中。
这让她暂时忘记了那次意外带来的焦虑,修复他人的记忆与创造自己的艺术作品不同,这需要足够的耐心和技术。
第西天清晨,阳光终于穿透云层。
秦绪雨带着修复好的照片电子版来到文印店,准备打印出来。
店主是个热情的中年妇女,一见她就打开了话匣子。
“您就是秦老师的外甥女吧?
听说您是大摄影师?
能不能帮我看看我儿子的毕业照怎么修好看些?”
秦绪雨微笑着应允,顺便问道:“您认识楚连绵吗?
就是‘小雪咖啡店’的老板。”
“小楚啊!”
店主的声音立刻低了几度,带些怜悯的意味,“唉,是个可怜的孩子,十二岁那年父母雨天开车去市里进货,在山路上出了车祸…在那之后他就跟着奶奶一起生活。
老太太前些年也走了,就留下他一个人在镇上了。”
秦绪雨的心揪了一下:“他没有其他亲人了吗?”
“好像听说他有个姑姑在国外,本来是要接他走的,但他舍不得奶奶和这家店,回来重新开了咖啡店。
手艺是真的好,就是人太独了,下雨天几乎不出门,镇上人都知道。”
秦绪雨从文印店出来,手中刚打印好的照片显得格外沉重。
照片上,年幼的楚连绵被父母搂在中间,笑的无忧无虑。
那个笑容与现在沉默寡言的咖啡店主判若两人。
回到咖啡店,秦绪雨发现门口挂着“休息中”的牌子,但门没锁。
她轻轻推开门,看到楚连绵正在整理书架,阳光透过玻璃窗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照片修复好了。”
她轻声说。
楚连绵转过身,目光落在她手中的相框上。
当他看清照片内容时,瞳孔微微扩大,手指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我…调了一下颜色平衡,修复了折痕和褪色部分。”
秦绪雨将相框递给他,“原版我也保存好了。”
楚连绵接过相框,指尖轻轻划过玻璃表面,仿佛在触摸久违亲人的脸。
他站在那里久久不语,阳光将他的影子拉的很长。
“谢谢。”
最终他只说出这两个字,但声音里的情绪让秦绪雨眼眶发热。
“不用谢,这对我来说很简单。”
她顿了顿,“我多打印了一份,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楚连绵点了点头,转身走向吧台,从抽屉里取出一个老旧的相册。
翻开后,秦绪雨看到里面整齐排列着类似的家庭照,但都因年代久远而褪色严重。
“如果你有时间…”楚连绵的声音有些不自然,“这些也能修复吗?”
“当然。”
秦绪雨接过相册,突然有了个想法,“不如这样,我帮你修复照片,你教我手冲咖啡?
我一首很想学习专业的冲泡方法。”
楚连绵略显惊讶地看了她一眼,然后轻轻点头:“成交。”
那天下午,秦绪雨在咖啡店角落的桌子上搭建了临时工作台,一边修图一边偷偷观察楚连绵工作内容。
她发现,尽管楚连绵对客人礼貌而疏离,但对几位镇上的老人却格外耐心,甚至会记住他们每个人的喜好。
傍晚时分,客人渐少。
楚连绵走到她身边,放下一杯冒着热气的茶水:“不是咖啡,是洋甘菊茶,对眼睛好。”
秦绪雨这才意识到自己己经盯着屏幕五个小时了,眼睛酸涩不己。
她感激地接过茶杯,发现温度刚好适口。
“你总是这么体贴吗?”
她半开玩笑道。
楚连绵的表情有些困惑,好像从没人这么评价过他:“只是…常识。”
“对你来说是常识,对大多数人可不是。”
秦绪雨喝了一口茶,香甜的味道让她放松下来,“我今天听说了你父母的事…我很抱歉。”
楚连绵愣了一下,但他没有像秦绪雨预期那样的结束话题:“那天也像现在这样…刚开始是晴天,突然就下起暴雨。”
秦绪雨放缓呼吸,不敢打断。
“他们去市里买咖啡机,说要在结婚纪念日给客人打折。”
楚连绵的声音平静的可怕,“我在店里等他们回来…最后等到的却是警察的电话。”
阳光斜斜地照在楚连绵的侧脸上,秦绪雨看到他的睫毛在脸颊上投下细小的阴影,像是一排沉默的雨帘。
“所以你的店…下雨天不营业。”
楚连绵点点头:“雨声…会让我想起那个电话。”
秦绪雨突然明白了为什么昨晚雨势变大时,她听到楼下传来持续的、有规律的敲击声,那是楚连绵在通过制作咖啡来转移注意力。
“你的修图技巧很专业。”
楚连绵突然转移话题,指向屏幕,“这个工具是怎么用的?”
秦绪雨知道他需要喘息的空间,便顺着他的问题详细解释起修图技巧。
令她惊讶的是,楚连绵对图像处理有着敏锐的理解力,很快就掌握了基本原理。
“以前接触过这个?”
她好奇的问。
“小时候学过一点绘画。”
楚连绵轻描淡写地回答,但秦绪雨注意到他说这话时无意识的转动着左手腕上的手表,像是在遮盖那道疤痕。
当晚,秦绪雨熬夜完成了所有照片的修复工作。
当她保存最后一个文件时,窗外又开始下雨。
雨声中,她再次听到楼下传来轻微的敲击声。
这一次,她没有犹豫,拿起相机悄悄下楼。
咖啡店里只开着一盏小灯,楚连绵背对着门,正在工作台上专注地雕刻一块木头。
他的动作精准而流畅,木屑在灯光下像金色的雪花般飘落。
秦绪雨悄悄按下快门,捕捉下这意外的一幕。
快门声在寂静的店里显得格外明显。
楚连绵猛地转过身,看到秦绪雨后,第一反应是用布遮盖住了桌上未完成的木雕。
“抱歉,我不是故意…”秦绪雨急忙解释道。
“删掉。”
楚连绵的声音紧绷,与那天如出一辙。
但这次秦绪雨没有顺从:“不删,这次我不会删。
楚连绵,你不知道你雕刻时的样子,沉静而专注,让我觉得你不是在雕刻木头,而是在雕刻自己的故事。”
楚连绵的表情变为困惑,:“那只是…消遣罢了”“让我瞅瞅你雕刻的是什么?”
秦绪雨向前一步。
犹豫良久,楚连绵缓缓掀开盖布。
那是一个半完成的木雕,己经能看出是一只展翅的鸟,每一片羽毛都雕刻地栩栩如生。
“雕刻的太完美了!”
秦绪雨由衷赞叹,“你学过雕塑么?”
“小时候跟爷爷学过一点。”
楚连绵的声音柔和下来,“后来…没再继续。”
秦绪雨突然明白了那道疤痕的来历——雕刻刀留下的疤痕,一个被放弃的艺术梦想。
“你应该继续的。”
她轻声的说,“就像你应该在下雨天开店一样。
你父母留给你的不是痛苦的记忆,而是这家充满温暖的咖啡店。”
雨声渐大,楚连绵微微皱眉,表情变得些许痛苦。
秦绪雨鼓起勇气,轻轻握住他微微颤抖的手:“试着听,楚连绵。
记忆不是只有一种颜色,雨声也不只是悲伤的回忆,它也是生命的声音——植物需要它生长,河流需要它流动…你父母的爱就像这雨水,从未真正离开。”
楚连绵的手在她掌心慢慢放松。
他们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的站在那里,听着雨滴敲打屋顶的声音,像是一首古老的摇篮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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